洛允淮

深蓝之间

【温周温】不负相思意(全文)

温周温无差,全文1w +

温客行重生,周子舒转世,时间线有调整 

wink行幻觉+头痛+胃痛+吐血+半盲+梦魇+旧疾发作(虐美人就对了)   

曹湘与成岭,叶白衣都有前世记忆,全员叠着前世功力,基本都是助攻

另:《结发同枕席》不打算写了,温周二人结发的梗打算写在这篇的番外,黑化成岭会写在《入我相思门》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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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蝴蝶骨。

  少年肩胛处,那对振翅欲飞的蝴蝶骨。

  温客行伸手,指尖颤抖。多少年没这样了呢?上辈子加上这辈子,上回如此还是客栈内他借了七分醉意想摸周子舒的钉伤,最终也没碰到。只颤抖问出一句“疼不疼?”换周子舒一句“不如你试试。”周子舒到底心软,末了又添一句:“我不走。”递与他一盏热茶,被他握住手“阿絮,你再等等,你再等等我。”周子舒应承下,为他揉着尚在痉挛的胃“睡吧,下次不准再这么喝。”

  等到他能碰那钉伤时候,却要眼看着这钉子在他眼前一日一日衰败着周子舒的筋脉气血,最后要了周子舒的命。

  温客行只大概记得周子舒下葬那日阿湘抱着他大哭了一场,咬牙切齿骂,周絮,周絮你个死混球,你死了怎么不把我哥带走,你看看他,你看看他……后头便哭得再骂不下去,不复从前伶牙俐齿。他一夜白头,此后时疯时醒,疯便抱着周子舒的白衣剑喃喃自语,醒时便杀那些正道狗或鬼,用周子舒的剑,用他自己的扇。

  后来,妹妹也不在了,在她成婚那日,十里红妆,他备的两街嫁妆终没送出去。顾湘怕他随后就下来,一声一声,叫他给她杀了莫怀阳。

  他杀了莫怀阳,用阿湘的鞭子。而后回到周子舒墓前,凭双手挖出周子舒的棺,揭开躺进去,反手一剑入了自己心脉。

  “阿絮……我来找你了……”

  他终于碰到了少年那对蝴蝶骨,温热的,翕动着,真切存在。那少年不回头,迷糊应了一声“老温。”

  他立刻抱住他,“睡吧,阿絮。”

  

/

  

  周子舒是被温客行劫出来的。

  这话对,也不对。

  他筹谋逃出天窗许久,这个他记事以来就在的地方。三年前他就不想再做帝王的兵器,想去江湖做个一世逍遥的浪子。

  那日这人冲着他而来,红衣白发,目光与他交错刹那他闪身避开,跟着他出来的人都死了。

  那扇子还雪片一样白。

  他被掳也不做声,将袖子里信号筒碾成齑粉随风扬了。任这人抱着他飞,人虽看着疯,抱他的手法倒颇熟练轻柔。  

  等到停下来,发觉这人将他带到处桃林,落地看他半晌,轻声唤了句“阿絮。”

  得,认错人了,不过正好方便他周子舒蹭吃蹭喝,到时候拍屁股走人,现下应一声以后不辞而别也不算缺德。

  “嗯。”

  结果应声落就出了大问题,这人身形晃了一晃,扶住额头默了半晌,却是猛然躬身吐出一口血来。

  周子舒看这架势差点没给吓死,合着这阿絮不是他情人,是他索命鬼。忙过去扶着,想叫他又不知道叫什么。

  “你叫什么?”

  “温……”血从他嘴角不断涌出,淋漓着落在衣上地上,叫他再说不完整。

  “别说了,”周子舒身量不够,有些勉强地点了温客行几处穴位,扶着人摇摇晃晃坐下来。

  温客行就这么在桃树下坐着,古钱般阳光透过叶隙洒下来,漏了几分暖色在他脸上,却映得他脸色发色几乎融为一体,俱是霜白。周子舒觉着这人也不过十八九岁,怎么一副行将就木模样。伸手去探他脉,被人顺手带进怀里抱着。

  温客行那血将将止住,又叫声阿絮,周子舒肩头倏然一湿,抬手就点了这货哑穴。推开他些许道:

  “温……老温,你听清楚,我不是什么阿絮,我姓周名子舒,你认错人了。”看他那空茫一片眼神,周子舒心下多几分不忍,又觉着这称呼莫名熟稔,也未说什么重话“不过你既将我从那地方带出来,现下你病重我自不会丢你不管,待你好了……”

  温客行嘴唇翕动,却说不出什么话来。眼前一片模糊,两世回忆将他意识冲得七零八落。一会儿是前世与阿絮在这桃林里过招,一霎是那夜阿絮将钉伤暴露在自己面前。待重新能视物,读唇方读出眼前的周子舒好像又不要他了。

  他浑身无力,用尽气力也只能死死攥住周子舒衣袖,眼前昏乱扭曲,似乎周子舒抽出长剑斩下他拽着的那截衣袖,毫不犹豫地离开。

  周子舒看着突然被他攥紧的袖子,忙安慰一句“我不走,等你好了我再走,你先睡……”他这话又没说完,温客行的手坠砸在地上,头偏过去,唇角已挂一缕暗红血线,身子往旁边倒,竟是坐也坐不住了。

  周子舒一手药丸一手温客行,人昏着牙关紧咬,药丸是死活喂不进去。周子舒摸了温客行的脉,心下骇然,也顾不得如何,含了药丸以舌撬开温客行牙关渡了进去。

  周子舒看着人喉头一滚总算是把药咽下去,方才松了口气。残阳如血,眼看夜幕将临,他极目望去看到桃林深处有一屋,心道这人若再被夜间寒气所侵怕是活不了几日了,遂背起毫无意识的温客行向那屋子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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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子舒算是用尽了他从前东拼西凑学来的医术,再加上自己超卓天分好些都是看着这屋里的医书现学现用,好容易将温客行的命吊住。又好好将养了几日,温客行身体方有所恢复。能打着扇子唤他阿絮,有时也念叨令些酸诗。再后来能下床了,偶尔也拽着他的袖子轻轻晃一晃,说阿絮,我想吃甜的。说完了又小声补一句,就一点点。

  他待要易容出去买,温客行又站在门口不让他走,神色凄切,眼神空落看着他。周子舒知道他其实看不清自己,心里不知怎么酸疼的很,拢着温客行冰凉一双手讲“老温,我不走,一会儿就回来,带糖给你。”

  温客行点点头,也不往里走,就站在门口扶着门框看他往外走,他走了一半一把提溜过昨日张家来的赶都赶不走那小孩,“去给你温叔买糖去。”他思忖温客行那眉眼怎么也不像叔的样子,不过小孩非要那么叫,也就随他了。“好的师父。”张成岭答应一声踩着流云九宫步就走了。

  周子舒看他那和自己确然相似不过远没自己潇洒的步法怔一下,这小孩昨日来,坚持说自己是他师父,这步法就是自己教给他的。若他并非周絮,怎么这小孩真就像自己教出来的一样?再想也无果,周子舒转头就回去,温客行果然还在门口等他,他扬声叫了句老温,人便抬起手来挥了挥,露出孩童般开心地笑应他“诶,在呢!”

  温客行当晚睡得不安稳,就算喝药后吃了他那便宜徒弟送来的蜜糖。这一点甜远不足以慰温客行两世悲苦,他在周子舒怀里不住颤抖,眼睫扑闪似不断下坠又无法挣脱的蝶,偶尔漏出极轻一句,“阿絮……疼……”周子舒便觉着五脏六腑都随这人一句话疼起来,只能不断拍着温客行后背将他紧紧抱着,他叫一声阿絮他便应一声。后半夜温客行头痛起来,死死捂着头嘶哑地喊,“不要,不要——”周子舒为他施过针,递过胳膊让他咬着,温客行宁可将唇咬出血也并未咬他。

  晨光熹微时,周子舒双眼熬得通红,又气温客行那一唇擦了又涌出的血,正熬着药门外倒来了专给他出气的一群鬼面人,嚷嚷什么温客行出来受死,周子舒熄了药下柴火,白衣出鞘。不多时地上便铺了一片尸首,谁知那鬼面人似乎无穷无尽般不要命地涌过来,待周子舒杀烦了,干脆用天窗暗器抬手解决十几个。一柄扇子从身后破空而来,他分毫未动,扇子掠过他划过长弧,一圈鬼众脖颈喷血倒地,热红喷泉此起彼伏,也算错落有致。身后人带笑意声响起“无常鬼,这便是你来要我的命的场子么?”

  一片寂然。

  “你找他?”周子舒长剑指了指树上被自己一剑穿心的白无常,回头问了一句。

  温客行摇头,神色颇无辜“不是。”

  “那是他?”周子舒剑尖指向被他一剑斩了头的黑无常。

  温客行又摇头,“也不是。”

  回了他手里的扇子扇面依旧雪白,刹那再度飞出,周子舒踩流云九宫步白衣一剑搅动周遭空气,那无常鬼被逼着撞上了温客行的扇子,心口开了凉飕飕一大洞。

  “是他。”温客行不要那把沾了无常血的扇子,又拿出一把旋开扇着,眼神清明似昨夜破碎颤抖尽是周子舒一场大梦。

  谁知主导的没来得及说一句话便死了,鬼还层出不穷,似乎倾巢而出般堆涌上来。

  待两人杀无聊了鬼也不多了,正要一并解决时有猎猎破风声来——

  那小姑娘一身紫衣,人未至长鞭已卷起一鬼狠摔出去,带着扫倒一片。身后的小男孩奶声奶气唤她“阿湘,阿湘你慢点,等等我。”手中长剑却由内力催着几个来回,树上噼噼啪啪落下几节躯体。

  周子舒骇然,把温客行往身后一挡,怎料小女孩看见他挑眉便叫“周絮!我主人怎么样了?”

  小男孩好容易赶了来,此时那一波鬼已一个不剩地死了。他恭恭敬敬对周子舒与身后的温客行拜下去“周公子,温公子。”

  “你们………也认识我?”

  “嘿——周子舒你和姑娘开什么玩笑,你从哪将我主人带到这里的?”小姑娘这就恼了,鞭子甩得啪啪响。

  “阿湘。”温客行声音沉沉,此刻手腕被周子舒牵着,又不复方才那清明,不过已知道是他那不省心的妹妹来了,带着她那长奶膘的小狗。

  “好啦好啦,我不问便是!”顾湘也不在意,听着温客行言语便要扑过来。

  “慢着。”周子舒松开温客行手腕顺手揽住人腰带着人往后一撤。颇有些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小姑娘“你主人心脉受损经不得刺激,我看你毛手毛脚又脾气暴躁,还是离他远些好。”

  “你!!”小姑娘顿时炸了毛,瞪着周子舒搂温客行腰的那只手,被小男孩一拉,“周公子,敢问温公子为何心脉受损?”

  周子舒被这俩孩子问烦了, “你问我?我还想问他呢!”揽着温客行便回屋。

  温客行到底没大好,倚在周子舒身上人已半阖了眼,白发垂落软软拂过周子舒指尖。

  “老温,喝了药再睡。”

  他自己不觉着自己声音多温软,外边儿偷听墙角的阿湘咬牙切齿地对曹蔚宁传音“周子舒还给我装失忆,你听听你听听,就会偷吃我主人豆腐。”曹蔚宁正琢磨着温周二位公子的情谊如杜甫老先生笔下桃花潭水一般千尺之深,隔世不变。*  情不自禁也凑过去听起墙角,传音回去“阿湘,二位公子这并非偷,实乃光风霁月,风花雪月,正若——”余下的话音儿被阿湘揪着耳朵拧没了。

  温客行到底不大能撑得住,似乎昨日受了冷,今晨胃一直闷痛着,被这些鬼谷杂碎的事闹了一遭,闷痛转成绞痛,坐在床上看着那碗乌漆麻黑的药缄默不言。

  药碗还热着,其实它本不该是热的,药是周子舒清晨熬好的,此时已近正午,大半是他用内力又温过才是这个温度。

  周子舒待要出言安抚,却见他迅速端起碗来喝尽,对他扬起一个甚是漂亮的笑来,眼尾被药力激得微微泛红,好似哭过一般。

  他终于无可避免地嫉妒起温客行心心念念那个“阿絮”来。他自记事起便在天窗,可供疑惑的也只是自己似乎与生俱来的一身澎湃内力与无双步法,还有腰间一柄名白衣的软剑。若他真的见过如温客行这般绝色之人,就算是喝了忘川水孟婆汤也忘不了,可他偏偏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周子舒不过束发之年,却自觉心如枯木冷霜,皇帝也曾让他流连风月场存了寻个什么人留住他的心思,奈何一直无果。谁料不过这短短几日,他竟对眼前人有这诸多情感。再想温客行一人错认也便罢了,前日莫名跑到此处的镜湖派小公子张成岭也认他为“周絮”,今日这两个孩子亦如此,难不成他与温客行真是有一段他不自知的过往?

  周子舒这厢浮想联翩,那厢温客行看他许久没回应,药的酸苦上翻不止,他忍了许久的呕意再忍不住,俯身吐了个天昏地暗。

  

      

*原著蔚宁的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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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客行意识模糊间觉着手被握住,那人也不在意污物沾到衣上,飞快点了他几处穴位止了他不住干呕。松松束了他长发,扶着他漱了口又躺下。

  张成岭此时才到,来不及管一地死尸,看见顾湘曹蔚宁那偷听墙角方松了口气。刚叫了声湘姐姐曹大哥,却见二人对视一眼微微点头,下一刻一同拽着张成岭从窗户丢了进去。

  原是二人听许久无声而后又听见呕吐声不放心,也不敢闯入,只能坑一把年方六岁的成岭,希图温周二位若没什么事,看在“他还是个孩子”的份儿上不计较。

  张成岭自觉去收拾污物,临走时被周子舒一句话钉在原地“我何时认识的老温,又何时收了你为徒?”张成岭没来得及回话,周子舒又一挥手。

  “罢了,你先出去吧。”

  张成岭应下,就算周子舒从始至终未分给他一个眼神也开怀。师父与温叔太苦,这一世只要遇见了,他们一定有办法改变…改变曾经那些遗憾。

  温客行心脉受损并非周子舒虚言,此刻人昏着,周子舒像下定了什么决心,轻轻解开他的亵衣。

  这人皮肤似练过什么特殊功法,触若凉软温玉, 全身几乎无甚疤痕——只一处并非如此,偏离他心脏寸余一道极深剑伤映入眼帘,周子舒一手覆上那伤,手下起伏微弱。脑中突然闪过些许画面。

  温客行对一人伸出手,指尖颤抖,似是要触摸他胸口,最终颓然跌落。 声线颤抖问他,阿絮,疼不疼。

  周子舒不消看第二眼便知他问得这人确然是自己,他熟知又陌生的,所有人都记得唯独他全然忘却的,名为周絮的自己。

  身若飞絮。

  他一眼就觉着那个自己已做了他曾想过的那件事,七窍三秋钉,三载赴幽冥。他这一世九岁造出这东西,皇帝看他的眼神都变了三分。而他只是垂眸看着手心的七颗钉子,想若有一日退无可退,就以它换余生自由。

  心似飞絮。

  然而下瞬,他看着那个自己转身合目,颌角绷紧,近乎咬牙切齿一句不如你试试。

  温客行红着眼,并不落泪,那一句你别走隐隐约约带出半分哀求。

  “我不走。”

  他看自己回身倒茶递出,温客行又回他那番“假面”的言论,醉成那样能说什么呢,只说阿絮,不是假的,是真的,是真的。

  眼前影影绰绰画面被温客行突然撑起身打断,周子舒将人捞进怀里,温客行激咳半晌,猛地喷出一口鲜血。

  这几日温客行吐血频繁,淤血若不吐会对身体有损,周子舒也并未慌乱,阿湘进来便看见他抱着温客行一下一下抚着背,像哄小孩,占有欲又赤/裸呈现。他一身白衣,肩头被温客行呕出的血浸透,血迹蔓延似雪地开出簇簇红梅。

  她一时无话,怔了许久榻上的二位都无甚反应,还是那般相拥着。阿湘转身出去时眼角带了泪。

  “温客行,”周子舒抱着他,目之所及三千白发,他问“你疼不疼?”

  许久,周子舒以为人已昏睡,待要扶他躺好,却听到声低弱呜咽。

  温客行苍白薄唇翕动,轻滑出一个疼字。

  周子舒复又在他耳边问,是谁让你疼。

     他那话音几乎刚出口就散了,不过年少的天窗之主还是听清了。

  “五湖盟赵敬。”

  周子舒在他耳后轻啄一下,看着人一贯苍白的皮肤被这一吻灼出桃花艳色方轻笑,又放下床头薄帘挡住窗外皎皎冷晕,半身血衣拥着那已昏睡过去的鬼谷之主,神色自若淡淡一句“那我便杀了他,还你一个阿絮。好叫你莫再疼了。”

  半晌没回应,周子舒伸手接住朦胧溜进薄帘的月华,笑时眉目展开不复凉薄,极清俊模样。他捧温客行一缕白发在指尖,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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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敬是被疯狗咬死的。

  乱刀分尸,天下“英雄”细数他桩桩恶行,而后不知是谁大喊,贼喊捉贼,我看你赵敬就是鬼谷谷主。群雄一哄而上,讨伐“鬼谷谷主”,要分真正的琉璃甲。

  赵敬就这么在他原本准备扬名立万的英雄大会上死了,遗臭万年,尸体被喂了狗。大会上空为了配合那“赵敬是鬼谷谷主”的话纸钱飘洒,有人立刻给他在原本五湖盟聚义那地方拿五湖盟碎碑又立了个碑,刻上不忠不义,不仁不悌。那碑立了几天,很快被臭鸡蛋烂菜叶淹没,谁人路过都啐上一口,大骂几句,最多的还是:畜生,死得好。

  满城尽是琉璃甲。

  这计策他们依然用,提前了近十年,家家户户都有这赝品,为此拼命的自然少了很多。

  余下的,大半也都活该。

  温客行在阁楼上看这一幕幕,真若看戏般看完,也不再做什么点评,卸了力气没骨头似的靠在周子舒怀里阖上眼睛。楼外大雨,湿了整片天地。

  曹蔚宁与阿湘在与他们对角的阁楼里,“傻子,要说什么就说,畏畏缩缩干什么?”“我想……”曹蔚宁见楼下“英雄”也散得七七八八,轻声道“我想去找我师父,和他说一声,如果温公子同意的话,我们就完婚吧。”

  “什么?!”顾湘没忍住柳眉倒竖,踹了人一脚“你忘了上 ——”余下的话被曹蔚宁一个怀抱堵回去,少年声音还是那般柔软,好像永远不会对少女说一句重话“我不是说清风剑派莫怀阳,我是说,我师父叶白衣。”顾湘被他抱着也看不清他神色,曹蔚宁此刻目光落在阁楼下一行人上,那是他前世师门清风剑派,为首那人上一世养他育他传他武功,也为了一句名声,害他夫妻二人。他不知在他死后阿湘伤心到何种程度,只知他本要痴痴等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婆婆,却等来了穿嫁衣的小姑娘。于是他不得不知,不得不,恨。

  重生之后,他未进清风剑派,反去鬼谷寻阿湘,实算幸运,竟未经苦战让他寻见出谷的温湘二人。他看见温客行的白发未掩惊诧,也就轻易让二人知道他也记忆未失。

  “过来。”

  他抓了阿湘的手就不再放开,又不敢和温客行扫过来的凌厉目光对视,让阿湘在腰间狠掐了一把,下意识唤了声“哥!”

  这一声不小,三个人都怔在原地。曹蔚宁还是孩童模样,和顾湘站在一起也可称句金童玉女。

  温客行轻叹,也不再说什么,转过身留一句“走吧。”

     两个孩子在后面缀着,阿湘戳曹蔚宁的脸似在玩闹,却压低了声音轻声说“你别怕我哥,我哥还没找到周絮,这次一定趁那他给自己钉那破钉子之前找到他。”曹蔚宁点头“一定!”

  阿湘未挣脱这个长久的拥抱,回抱住曹蔚宁,“你要不把那老怪物带过来,也好让他……看看我哥。”

  “我去找师父也是为此,温公子……”察觉到怀里人的不满,曹蔚宁改口“哥近来好像一直不太清醒……”

  倒也不完全是。顾湘这话没往出说,她哥清不清醒其实就算她也只能猜。五人聚齐这三年来,周子舒时常出去办些事,他断断续续想起好多来,也就应了梦里答应温客行的陪他报仇。天窗首领手中有张网,他想做的事想杀的人,谁都阻拦不得。皇帝知他无心留在朝堂也就不再管他。

  周子舒出去时温客行总眼神清明,十大恶鬼除却艳鬼全被他们洗了牌,这一波无论如何不安分也不敢在他面前放肆。温客行折扇也多,今天是竹明天是梅,后天是周子舒画了半截的千山暮雪。他随便靠在椅子上俯视下方不敢抬头的鬼,吩咐完事情偶尔也会问上一句,你们怕我么?众鬼颤抖无言,他便肆意地笑起来,笑声清越空洞,跪着的鬼们战栗愈甚。

  而周子舒在时境况大不相同。温客行若醒着还得了周子舒允许,两人会上屋顶喝点酒赏赏月色。更多时候温客行昏沉睡着,银发散落榻上若苍白星河。周子舒一向不放心他睡太久,少不了做些什么哄一哄人,比如画扇子——这风雅事从风月地学来,周子舒拢着温客行手一笔一画,后也不知谁教谁,成品端的是有模有样,若有兴致两人也题诗上去。温客行偶尔也捞得着一亲芳泽的机会,两人免不了温存一番。

  最近周子舒事都做好,自是日日陪着温客行等着这场戏唱完,温客行从三日前一直怏怏模样没什么气力,胃病与头痛还犯了几回,折腾出几口血又怕周子舒看见,遂着了艳色红衣。

      阿湘觉着周子舒不一样了,只因上一世她见着的已是周絮,这一回见的尚是天窗之主,她和曹蔚宁偷摸跟踪过周子舒,见他对什么派的掌门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那掌门就是吼赵敬是鬼谷谷主那一位,结局也是被乱刀分尸。这人大概至死也想不到,让他死的原因是他行路时看见了温客行的脚踝,大声称赞又说了几句猪油蒙心的昏话。

  “行,曹大哥,等一会儿我们就找我哥和周絮说。”

  “长明山我去就好,阿湘你留下照顾哥。”曹蔚宁急急撂下一句,突然牵住她手要下阁楼,顾湘疑问还未出口,就看见周子舒横抱着温客行向他们而来,而他怀里的温客行似是全然失了意识,脖颈随周子舒的步伐伶仃晃动。

  “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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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故人入我梦,明我长相忆。*

  

  温客行坠入一场大梦。

  他隐约觉着此刻被人搂在怀里晃动,呼唤声如隔水传来,渺远模糊“老温,老温。”他试图回应却觉疲倦无力,嘴唇翕动发不出任何声响,愈急切愈觉身躯不断下坠,终落入一片无际黑暗。

  再醒,鬼谷冰床深寒,四面冷风迫不及待吹醒这场暖梦。

  丫头打了水来为他擦身,语调带颤竟像是哭了一场。他欲抬手擦去阿湘眼泪,半途却无力跌下,被丫头捧起来贴在脸上暖着。“主人,你又梦见周絮了?”

  梦?他闷咳几声,堪堪想起来,他的阿絮已死了,死于七窍三秋钉日益磋磨,在他怀里只剩一把瘦骨,还要擦去他的眼泪哄他,老温,别哭。

  他走后温客行还是哭了,鬼谷谷一生未流过几回眼泪,次次皆流得寂然,心死无声。

  “主人……”

  “无事,你怎么来了?曹……”话未说完一阵剧痛袭来,他抬手扶额,指尖蕴着真气死死压着额角。眼前趴在地上女子一双绝美蝴蝶骨被长戟穿过,涌出的鲜血已干涸。旁边男子身躯在乱刀之下几乎变成尸块,那孩子周围一圈鬼不住啸叫着,他埋下脸,缓慢地张嘴。

  “主人,嫁妆你可省下了,曹大哥,曹大哥他……”

  谁背后也没有眼睛呀——

  不知谁这么说,他的丫头话还没说完,眼瞳忽然掠过一缕银芒,她猛地扑过温客行,两人一同滚在地上。

  “曹蔚宁怎么——”温客行的手覆在顾湘后背,淋漓,粘腻,温热又转瞬冰凉的

  血与骨。

  “主人……你给我杀了他……我只求你这一件事…”

  “不叫主人,叫哥。”

  他的妹妹,本该与那傻兔子在婚礼上拜过堂,此后和那傻子一起都叫他哥。她就算嫁人了,有婆家了,生孩子当娘了也可以给他随便揪耳朵。

  可顾湘叫他的第一声哥也是最后一声,她太疼了,再也没有力气给从小把她拉扯到大的哥哥擦眼泪了。

  直到他把断剑捅进莫怀阳心脏,鲜血倏然喷溅,为这场被血浇出来的婚礼画上句号,温客行终于看不见了。

  恍惚间他被扶着,张成岭带哭腔的声音一声一声,温叔,温叔,你能不能不要死啊,成岭就只有你一个亲人了。

     亲人?

  温客行似乎想到什么可笑的事,惨然大笑起来,他曾说对他好的人不多,他必拼死回报。

  然后,阿絮死了,阿湘死了,流连那傻子曹蔚宁也死了。张成岭,镜湖派亦因我而亡,你说什么亲人?这句话似乎说出来了,也可能没有,她发现自己也听不到了。

  看不到,听不到,闻不到,尝不到,触不到。他此时竟快意起来,阿絮所受之苦一朝还了他,让他也尝尝这五感尽失之苦,再好好认清楚,何为人鬼殊途。

  眼前黑暗至极盛时,忽然又有微光透入,他摸索着走过去,忽地又看见了。

  他师兄敲了敲他的头,笑道“阿衍,发什么呆?回去啦!”

  竹蜻蜓飞在阳光下,他被周子舒牵着手,迈开一步却摔倒。周子舒蹲下来拍拍背“阿衍,上来,师兄背你。”

  他怕惊了这好梦,瑟缩着上前去,伏在周子舒背上想偷的片刻安稳。哪知两人很快便被一群鬼面人包围,那些恶鬼手里提着一只死掉的狗,尖声大笑着“甄一锅,是不是?甄——一——锅!”

  他跌跌撞撞从周子舒身上下来,捂住眼睛,呢喃着,够了,够了,赵敬已死,莫怀阳已死。我心愿已了,阿絮,你莫怪我,我这便下去陪你。

  他身后一声痛呼,周子舒大喊,阿衍,你走啊——快走——

  他缓缓回头。

  那尚幼弱的,被钉死的蝴蝶遮住日光,只剩下刺骨的,倾盆而至的寒意。

  他还能去哪儿呢?

  阿絮啊,你真的不来带我走吗?

  想是我……也不配再见你了吧。

  

/

  

  张成岭进来便看到他师父抱着温叔,一身蓝衣被血浸了半边,与温叔的红衣交错成一片暗紫。

  他不敢出一声,这屋里也就没声,良久,才听见他师父咬牙切齿的嘶声“温客行,你醒来我就把阿絮还给你。” 

  周子舒眼睛似乎被这血灼伤,幽深空茫。他能用的办法已用尽了,温客行仍旧未醒,剧烈抽搐后开始一口一口吐血,他止不住。

  温客行只颠来倒去地念两个字,阿絮,阿絮。

  平安银庄,张成岭一纸血书送往南疆。

  长明山巅,曹蔚宁双膝触地一个头磕下去“请师父下山。”“那小蠢货又醒不来了?”“……是。”“那你和那鬼丫头的婚礼……”“容后再议,请师父…”“行行行!走!”

  青崖山底,顾湘冲进喜丧鬼与艳鬼的房间,半句话没说完落了泪,“罗姨,千巧姐,救救我哥……”

  四季山庄,周子舒拥着温客行,维持这个姿势许久,久到大雨落尽,天地无声。

  

    

  *杜甫《梦李白二首.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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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白衣人未至声先到,带了内力音调端的是浑厚大方,惊得院里桃花砸坠,只那话却算不得什么人话——

  “小蠢货,你再不醒你老婆孩子我便带走了——”

  曹蔚宁被这一嗓子震在原地,喜丧鬼与柳千巧差点把炉上熬的药扣了,七爷神色一凛,大巫手按在温客行肩头。

  却见温客行猛然睁眼,眼神一片清明无丝毫昏聩模样,袖中扇激射而出,“老怪物你敢!”

  叶白衣早有预料似的抽剑一挑,扇失了力转入他手里,扇骨完好无损,他看了一眼扇面,竟未画什么东西。

  温客行只坐起这一瞬,又跌入周子舒怀里,眼睛虚睁却看不清周子舒的脸,唇瓣颤动亦发不出声音。

  叶白衣欲以内力辅助他真气运转,却被大巫一手截了,“他真气暴走,此时若强行引导,恐有爆体而亡的风险。”

  叶白衣于是收手,在一片寂静里笑得莫名“本座于长明山巅治这小蠢货一年,日夜未停方捡了他半条命回来,不过三年他就败光了。那便不要治了,随他去吧。”

  “师父!!”曹蔚宁自拜师那一跪来再未跪过叶白衣,叶白衣一向不拘着这礼,如今看着徒儿跪在面前,一时静默。

  罗浮梦与柳千巧的药只能保温客行一时性命无虞,再久便无能为力,七爷与大巫的疗法需以内力护着经脉,将全身半数之血放出再引回,风险太大。

  如今能救温客行的,竟只有叶白衣一个人了。

  顾湘咬着嘴唇跪在曹蔚宁身边,那丫头可不是个会跪人的,她在跪下之前铁定想先抽他一鞭,不知为何没有做。张成岭无论如何身体也只是个孩子,几日忙碌此刻支撑不住,也支着地对他跪下来。

  叶白衣想笑,又笑不出来。他目光从跪着的三个孩子到抱着温客行的,没有钉七窍三秋钉的周子舒,最后到脸色肃然的七爷和大巫流转一圈,最后道:

  “你们都想他活,可你们难道没人觉着,那小蠢货想死很久了吗?”

  “他不会的。”

  叶白衣与天窗之主对视一瞬,那双灼过大火的眼睛里此刻只余一片幽黑,而后眼里便单装了温客行一人,再不剩什么。叶白衣刹那想,周子舒,周子舒,这一世你到底是天窗之主。

  周子舒轻柔抹去温客行唇边一缕血,面上还带着笑“我在,他舍不得。”

  “他想的是周絮,与你何干?秦淮章的徒弟,自作多情旁边配的就是你的像吧?”

  “那神厌鬼憎配得可是你的?”

  “你想起来了?!”

  “前辈,闲言少叙。”

  叶白衣冷哼一声,瞥了一眼那几个孩子没好气道声起来都出去,罗浮梦与柳千巧将药留下也出去。

  屋内余下的几个人要选,要么集四人真气理顺温客行体内暴走真气,要么内力护经脉引血出体带走他积压未清余毒再将血引回去,要么重修阴阳册或六合心法。

  

/  

  

  “曹蔚宁!”

  顾湘很少连名带姓叫他的名字,仅有那么几次要么是气急了,要么是,怕极了。

  “阿湘。”  

  “老怪物能救我哥吧?”顾湘在长明山巅也得了叶白衣教导,叶白衣算她半个师父。她却要和温客行一起叫老怪物,叶白衣并不在意,随她去了。“若是……若是他……”

  曹蔚宁握住阿湘的手,吻去他的眼泪拥她入怀,“一定能,我师父一定能救哥,阿湘,我和你一起等。”

  张成岭支不住便在门外睡了过去,梦里他并非这一世镜湖派上下千宠万宠,自幼武力高强又早早寻得恩师与师叔的小张公子,而是那个镜湖派遗孤,不得不剖腹藏进又取出琉璃甲,好容易获救又拜了师的张成岭。

  他坐在榻上抱着枕头晃悠,漫长紧张仇恨之后鲜有的放松时光,他缠着师父讲故事。奈何周子舒上理得顺朝堂恩怨利欲腌臜,下讲不了红孩儿劈山救母*这样“九曲回肠”的故事,进能一人撑起四季山庄,退不能以子曰诗云哄小孩。

  他不住的打断让周子舒气得尴尬半晌欲拂袖而去,温客行就在这时推门而入,面上带着一贯温和笑意问:怎么啦?

  最后温客行坐在他旁边,虽说着小孩子宠不得,可一双星眸里尽是宠溺纵容,好似打定主意圆张成岭幼年一梦。

  故事讲了好久,睡意袭来张成岭还嘟囔着温叔再讲一个。

  温客行就给他讲了沙漠里那个人的故事。

  “那个人后来怎么样了?”

  在听到蜂蜜时候他睡了过去,第二天也未忘这个故事,起来就去问,他温叔打着扇子轻笑,“成岭,你觉得呢?”

  他当时年少,不久就不再执着故事的结局。经年之后,他跪在温客行与周子舒墓前,拜三拜后开口,温叔,我知道了,那个人后来掉下去了。

  

      

  

  * 原著温客行的梗

  

  

  猫头鹰打翻了红色的水。

  温客行梦魇里,总有这样一碗水。

  瓷碗碎裂,血水泼洒,温客行做的那场曾是甄衍的好梦便醒了。

  而今他大仇得报,溺于梦魇许久,忽觉远方一道青衫一道轻声,温客行,你醒来,我把阿絮还给你。

  阿絮身上有光,如今是愿意让他抓住的。温客行满心凄惶不觉散去大半,一步一步向那人而去,奈何背后一只猫头鹰砸翻了那碗水。群鬼拖拽,想他永坠深渊。

  “哥,你醒醒。”她的妹妹,一身紫衣对他伸手,旁边那傻兔子也一起唤他,哥,醒一醒。成岭如今还是个小孩,也不住唤他,师叔醒醒。

  那老怪物最和他不对付,一句浑话激醒他,再坠入这梦魇便未陷深。他一身淋漓鲜血,忽听得叶白衣那句“想死很久”茫然无措,不敢细想之所以见赵敬死去便心力交瘁再不愿睁眼,是否真因是他自己不愿活了。

  “我在,他舍不得。” 

  那光看他无力,便自己跃入他手里,引着他一点一点往前走。

  于是温客行的梦里,终不再尽是血海炼狱。有那么一道光,缠在他手腕上,带他往人间去。

   那便……活下去看看。

      虽集四人之力保住温客行一命,但人一直未醒。周子舒也未见心焦,好生照顾着,日日也不离温客行榻前。

  从长久梦魇中脱身,周子舒也知他太累了故一直睡着,呼吸清浅,有时疼痛袭来闷咳几声,被喂药难捱时眼角滑下泪来。

  周子舒怕他呛着,向来是含在口里渡过去的,那药太苦。苦到有一回,张成岭进来时跌碎了碗,他正欲让这孩子小心点儿,却见他说,师父,你别哭啊。

  他哭了吗?

  周子舒不知道,而在他怀里那琉璃似的人,正欲抬手拭去他的泪。

  他低头,便撞入一双春水般清澈柔软的眸。

  “阿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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